第119节
??“还回去吗?”后半句,故作轻松的语气。 ??车窗外流光明明灭灭,落在他身上,眉心有一道淡淡的褶皱。 ??骆加礼握着方向盘,问:“你在担心什么?” ??向茄抿着唇没说话。 ??他似乎笑了下,“担心我会跑?” ??向茄摇了摇头:“总觉得这里才是你的生活。” ??骆加礼没说话。 ??她侧头看了眼他。 ??向茄张了张嘴,发现声音出来是那么涩然,“如果终究逃不出宿命,也只能接受。” ??骆加礼眉心处的褶皱深了些许。 ??下一秒,他手伸过来,握住了向茄的手,笑着道:“我可没忘记下午你说的话。” ??继而,他嗓音微沉,染上几分郑重:“你自己答应的事就要负责,要是再想把我推开,晚了。” ??晚上,向茄仍旧睡在骆加礼的卧室,他睡客房。 ??临睡前摘了助听器,他进来,她没听见。 ??只是隐约感觉有人靠近,从梦中惊醒过来,看见骆加礼坐在淡幽的灯下。 ??“吓到你了?”看见他嘴唇动着,向茄点了点头,人还在半梦中,翻了个身想继续睡。 ??骆加礼靠过来,从后面拥住她。 ??她听不见他说什么,也懒得看,在他怀里昏昏沉沉睡着。 ??他也没有别的动作,抱着她睡到天亮。 ??第二天一早,他们去医院。 ??以往向茄最怕跑医院,虽然耳朵听不到,生活中也或多或少会有很多麻烦,但都能克服,毕竟有助听器。 ??但昨晚她突然意识到,晚上睡觉会听不到骆加礼说话。 ??再往后,或者还有更多的麻烦。 ??诸医生耐心仔细的问了她好几个问题,跑上跑下做了一大堆检查,早上八点多一直到接近中午。 ??抱着希望来,带着失望走。 ??一直走出大楼,向茄耳边还徘徊着诸医生的话,要完全治愈的可能性不高,可以借助外在医疗设备达到正常听力。 ??也就是说,日常护理和用药改善,也只能维持现状。 ??两人沉默着走到车边。 ??骆加礼帮她拉开车门,手扶住车门,将正要进去的向茄拉住,目光深深注视着她。 ??“要是国内看不好,我们就出国治,我总会想办法治好你的。” ??向茄攥紧着手,不去看他的眼睛。 ??垂眼看了会儿地面,她轻声说道:“看了很多年都看不好,也过了最佳治疗期,上次六院的医生也说过了,很难医的好,我早就看开了,没关系的。” ??她抬头冲他笑了笑,转身上了车。 ??骆加礼在车外站了会儿。 ??阳光正好斜射进车窗,她坐在光里,侧脸对着他,双手放在膝盖上,坐姿乖巧。 ??目光望着正前方。 ??骆加礼关上了她这边的车门,在外面抽了一根烟才上车。 ??中午在外面吃过饭,骆加礼带她在附近游了一圈,回去收拾东西去机场。 ??取了机票,拿了登机牌,把人送到通道口,向茄朝他挥挥手,“就送到这儿吧。” ??骆加礼弯腰抱她,在耳边说:“等我处理完这儿的事就回去。” ??“嗯。”向茄拍了拍他的背。 ??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。 ??他还记得那时候约定好的,一起坐动车。 ??来,是她一个人来的。 ??走,也是她一个人走的。 ??他站在明净的玻璃窗前,望着那架载着向茄的飞机昂着头冲上天穹。 ??仰头凝望了许久许久。 ??* ??骆加礼从机场出来直接去了医院。 ??骆振良醒了,戴着氧气罩,不方便说话。 ??看着父亲斑白的两鬓,和满露疲态的眼睛,骆加礼站在病床边,哽咽的叫了一声“爸”。 ??骆振良说不了话,只拿疲倦浑浊的眼睛望着他。 ??骆加礼不忍看,别过了头去。 ??骆振良今年六十了,如果大儿子尚存在人世,他也该退休了,更不会因为繁重的工作压力,突发疾病。 ??护士进来检查,骆加礼坐到一旁,看着。 ??门口脚步声进来,他抽回神思,抬头看到是骆轻眉。 ??骆轻眉父亲在她出生那年便离世了,母亲一个人带她到三岁,便把孩子交给了骆振良夫妇,改嫁了。 ??她是和骆天麟骆加礼两兄弟一块儿长大的,直到后来留学出国,回来嫁了人。 ??虽然叫骆振良和李忆“伯父”“伯母”,但本质上和亲闺女儿没差。 ??骆轻眉在他旁边坐下,等护士检查完毕,问了情况,走到病床旁和骆振良说了几句话,一直到骆振良睡着。 ??骆振良出事之后,骆轻眉忙前忙后没有一天是闲着的,帮着李忆处理公司的事务,医院这边的病情跟进,还要安慰李忆,陪她聊天散心。 ??好在她夫家体恤理解。 ??“过阵子,”骆轻眉走出门,轻声对骆加礼说道,“等伯伯病好了,我给他和伯母报了个旅游项目,让他们出门散散心。” ??她转头看了眼他,“你有时间的话,最好也一起去。” ??骆加礼知道,他二姐是想让他有时间陪陪父母,促进感情。 ??见他没说话,骆轻眉接着说,“父母的感情割舍不断,不像别的关系,说不联系就不联系,你那么聪明,肯定能懂二姐的意思。” ??说着,她又看了眼他,“你要是真的不愿意和这个家来往了,不会因为我一个电话一条短信就火急火燎地回来,我也跟伯母说了,你心里一定还是有他们的,要不然你也不会回来,我说小三子从小到大都是我们仨最善良的一个。” ??她看着骆加礼垂着眼睫,漆黑浓密的长睫下面,眼睛漆亮,闪烁着晶莹。 ??她笑了笑,伸手过去摸了摸他的手,怜爱的道:“还是那个最爱哭鼻子的小三子。” ??就这一句,骆加礼的眼泪就砸了下来。 ??大哥和二姐是最疼他的,以前每次被爸妈训斥,他俩轮番帮他求情,给关在屋里禁闭的他偷偷送吃的,他也会这样,一边掉眼泪一边狼吞虎咽,大哥便宠溺地擦掉他的眼泪,笑着说:“我家的爱哭鬼又掉眼泪了,小三子不怕,什么事儿都有大哥兜着。” ??大哥对他说过最多的一句话便是—— ??别怕。 ??小三子别怕。 ??我们小三子都有大哥呢。 ??直到临走前一秒,他握着手机对骆加礼说:“小三子,以后大哥不在了,要坚强,要好好照顾自己,不要总是哭鼻子了……” ??说完这句,任由他在电话另一头怎么叫,电话那端从此再也没有了任何回应。 ??那天晚上,骆加礼深深记得,这辈子都不会忘记。 ??他在学校和人打架,起因是对方女朋友好几次有意无意的勾搭,他根本连那女生长什么样都懒得看一眼,却碰上了恼羞成怒前来挑事的男朋友。 ??谁想到对方连他的一拳都挨不住,门牙打掉了一颗,丢了脸受了伤,怎么都不肯放过骆加礼。 ??对方也是京市有头有脸的人物,后来才得知骆加礼的身份,本来打算息事宁人,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。 ??但到底惊动了骆振良,前尘往事大账小账一股脑儿翻了出来,再加上骆振良本就不喜他学艺术的事情,借此事为由,给他办了辍学手续。 ??骆加礼和父母大吵一架,言语激烈,还说出了要和父母断绝关系这样的话,冲动之下从家里跑了出去。 ??骆天麟得知之后,下了飞机,等不到司机来接就开车去找他。 ??打通他的电话劝解,试图安抚他,可那时候,多年来的压抑和愤懑让他变得像一只小怪兽,见到谁就扑过去咬。 ??骆天麟忙于公司事务,已经通宵了几个晚上,身体处于疲惫状态,反应也不如平时敏捷,再加上注意力都在骆加礼身上,被迎面而来的货车碾压过去的前一刻,他还在试图安抚骆加礼。 ??骆加礼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剧烈的撞击声,便感觉不对,他大声叫“哥!” ??另一头,在他看不见的地方,骆天麟浑身是血,努力地睁开眼睛,坐在震碎的车子里,在生命最后一刻,拼命把沾满鲜血的手机举到耳边,用尽所有的力气对他说道:“小三子,以后大哥不在了,要坚强,要好好照顾自己,不要总是哭鼻子了……” ??“真遗憾啊,在大哥看不到的地方,也要好好的生活啊。” ??“大哥……真想、真想永远陪着我的爱哭鬼,看着你结婚生子,快乐幸福。” ??“永远也看不到了,那就带上大哥的这一份,好好的生活吧。” ??很长很长的时间里,骆加礼都无法消化大哥已经离开的事实。 ??他没有办法“好好的生活”,以为只要没能如大哥所愿,他还是那个需要被照顾的小弟弟,大哥就会回来了。 ??周围的人一遍又一遍告诉他“大哥走了”,他不肯相信,不愿相信。 ??这四年来一直活在梦里面。 ??梦里面,大哥还在,二姐也在,他还有书念,还有学上,毕了业以后做自己想做的事。 ??快乐潇洒恣意。 ??醒来以后,无奈也惆怅。 ??他明白,前十八年之所以能活的潇洒恣意,从来都是因为有人替他遮挡风雨承受压力。